人生

想記錄以前體驗過的關於什麼是「假的」的感受。以前我體驗過一次在當下覺得「太扯了」的時刻，在那當下也讓我驚訝無比，因為那個時刻並非遊戲，而是在現實中我無法不視為真實的感受，卻讓我在一個瞬間發現它是假的。那次經驗讓我明白，原來身為人所有的各種情緒都並非抽象無可解的，因為它們根本上只是種身體感知，儘管往後的我仍無法穿越它們，但至少讓我明白，我可以透過理智知道這些都只是假象。

應該是大前年的時候，那段時間我在家裡常常承受各種各樣的恐懼，有一半的理由是自己變得特別敏感，另一半是家人也特別對我不耐煩。有一次，似乎是聽到家人的聲音，然後在房間的我又再度從心底升起驚恐，是在這時我才察覺到，原來這種恐懼、驚恐的感受不只是情緒，根本上其實是種身體感知。因為在那一刻，我當下的身體感受，那瞬間的驚恐是從胸口中央閃過的，可是卻在這感受閃逝以前，我的理智已經先一點點點點地從恐懼中恢復了。因此在那一點點點點、微乎極微的時間差，我領悟到自己正旁觀著這「驚恐」的最後一點餘悸，通過我胸口下接近表層的地方。

這僅有的一次經驗，大概算是偶然且可遇不可求的，雖然只體驗過恐懼，但愛大概也是一樣的，憂鬱也是、空虛也是、難受也是，所有精神層面的痛苦或許都是，所以讓人無法自拔、不能抽身的理由，是因為它們都是種身體感知。

在我視為現實、真實感之中的虛假，只這一次而已。之所以想要記錄下來，是因為剛剛的感受。

剛剛的我簡直像被憂鬱幽靈培羅娜給襲擊了一樣，根本不能從谷底爬出，只好躺在床上，任憂鬱把我渾身包裹，然後在最深最底的時候，這憂鬱感卻好像在最接近皮膚表層的地方就這樣消失了，在很短的時間內，我又恢復成理智的自己了。可是當我起來，想說來用功期末論文的時候，卻感覺好像艱難無比，難得像完全不知該怎麼寫論文了一樣。在四月的時候，我已經感覺自己能比較有效率地完成一篇了，但剛剛卻覺得，好像能力又恢復回碩一時候，一篇論文都還沒寫過的時候，完全前途茫茫。

真奇怪呢，怎麼才一個月，以為增長了些的能力好像又瞬間歸零，而且還幾乎返回原本一篇論文未寫的時候。然後我一邊害怕一邊思考怎會這麼困難，這麼困難的感覺是真的嗎，如果不是真的，怎麼曾有過的經驗值卻彷彿歸零了？然後就彷彿看見有剩餘的一點點東西，在我之中剩下的一點點「反社會的」、「不被社會理解的」、「尚沒有語言描述的」部分，又被放在了我的前方，好像我就必須對它們用功、把它們解決，否則不能使用其他我早已完成的經驗。

還記得碩一時，我也很煩惱著到底該如何寫，然後就看見NA版上的一句：「不要相信別人對你的論斷，你一定可以收到訊號，知道該怎麼做的。」所以之後就開始，想辦法收訊來學會寫論文的日子了，可是當然還是莫名地沒有文筆，重改了一遍又一遍，內容是一樣的只是表達方式可以換過又換。就像是看一個字看久了，會覺得不認識原本的字了一樣，或許也像從前忘記怎麼寫詩了一樣。

想清楚這整件事以後，便可以理解這種困難感是假的了，才翻開書就想先把這整件事記錄下來，只好下次再努力不被打倒好好開始用功了。

以上就到這裡。接下來想記錄一件前年的體驗，關於聯立的。

那陣子大概五六月的時候，我不知為什麼一直想起聯立，想念這個高中時上過他兩年課的物理老師。其實我跟這位老師沒有交情，兩年來我都只是坐在台下默默看著他而已，不過在高中時，他就是我心裡的偶像了。只有一次比較個人的緣分，是在大一時轉學考失敗後有寄信給他過。

前年那陣子，當我想起這位老師的時候，都覺得這是在我心底非常珍惜的緣分，這包括聯立和所有被他教過的學生們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，當我想起他時，總是深刻地感到，在幾生幾世以來，能夠有一時相聚的緣分，是這麼這麼珍貴的事情。在生生世世的輪迴轉世之中，我們能夠相遇在高中那個補習班裡，相遇相聚此地，是一輩子也不夠描述的珍貴，好像要用生生世世的框架來看才足以描述那份珍稀、那份珍貴，因為要多少輪迴轉世才能彼此相遇呢。能夠在那個補習班裡，僅僅是上課地度過兩年，就是這麼珍貴的緣分了。

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，但是當我想起聯立的時候，卻覺得真實的不得了，這概念從未像想起他時這麼深刻地清晰，而且讓人想流淚般的真實。當我想起他的時候，不知是否進程問我，但我一遍遍地在心裡說：「我不能承受你的消失。」因為聯立從幾年前就把能聯絡到他的信箱給刪除了，以前補習班網頁的留言板也關閉了，也從來不留電話在網頁上，學生能聯繫到他的方式就是在上課時間直接去補習班找。所以我很怕他哪一年退休不教之後，會就此消失、再也找不到他。「我沒辦法承擔你的消失。」那時的我一遍遍地在心裡這樣說。

直到有一天，當我又正沉浸在這種思念之中的時候，這份感受卻突然地被拿走了，被進程拿走了，就像之前孤獨的消失一樣。在當下我一樣是很生氣地試圖要找回來，但結果當然也是徒勞無功。

我的愛並沒有被拿走，但感覺很像有什麼東西被偷走了，像是剛流下一滴最真心的淚，那滴淚就莫名地消失了，讓你以為那滴淚從未存在過一樣。我仍然可以想念，但是「不能承擔你的消失」的感覺卻好像不見了，想不起來了。

後來一陣子之後，我對聯立的感受卻改變了，彷彿他像顆初昇的星星，正從地平線上升起，在已經滿佈星星的夜空裡。

然後我不再用他會否退休後就此消失的想法去看了，而是某種永恆感漸漸從我心裡浮現，能夠理解即使他無消無息了，也是與我、與所有想念他的學生們共存的，而且無論生前或死後，這個永恆、這顆星星都會一直存在的。

大概就是這樣，其實我一直很想念他曾說他計畫退休後出書這件事，他說要把自己畢生得之於物理的寫下來。雖然他也說，並沒有要我們看，只是讓我們在很久以後、老了以後，哪天能對著自己的子孫們說：「你們看，這裡有本舊舊的書喔，是很久以前的老師寫的呢。」

就記到這裡了，聯立。但我還是希望哪天真能看見你的那本書。